丁立梅
扇子最初的诞生,与女人无关,与流年亦无关。它是用五光十色的野鸡毛制成,被称作“障扇”,作为帝王外出巡视时遮阳挡风避沙之用。直到汉代,它才渐渐被人们用来取凉。从此女人们多了一项女红———裁扇子。之所以把它归于女红,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扇子不再用羽毛制成,而改用丝、绢、绫罗等织物,是一团洁白。可在上面绘画,山水花卉,想啥绘啥。但我以为,应是绣花才是,针针线线丝丝缕缕的缠绕,女人们的情感,就在扇面上葳蕤。轻轻一摇,沁凉入怀,流年似水。 极喜欢一首乐府诗,是关于扇子的:“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美丽的少女,爱上一个男子,却羞于表达,于是她选了上好的生绢,簇新洁白如霜似雪。她要制成一柄漂亮的扇子,送给心上人。或许,为了怕父母知道,她只能暗地里偷偷完成。是在更深人静的时候罢,她一个人在闺房里,纤纤十指,轻轻抚过那如雪生绢,心一点一点暖了,爱了,用剪刀细细地裁那生绢,裁成明月的模样。而后在上面绣花。绣的应是一对并蒂莲,或是一对鸳鸯。东方吐亮,她揉揉发酸的眼,多么高兴,她终于制成一柄漂亮的合欢扇。她寻了机会,把它送给心上人。是微低着头么?一定的。送完她就跑开了,无须言语,所有的爱恋,都藏在合欢扇上呢。受她馈赠的男子,或许亦是个多情的,他读懂了她的爱恋,把扇子随身带着,一整个夏天,他都与它形影不离。随意地一扇动,都是她绵绵不绝的爱恋啊。少女的心,满足地叹息。只是,只是啊,暑热渐消,秋天将至,少女的眉间,开始袭上淡淡哀愁:当秋叶落下的时候,我亲爱的合欢扇,会不会被你弃在箱子里,从此,阻隔了我的爱恋? 小小一柄扇,竟承载着如此婉约动人的爱情,实在令人叫绝。 更多的扇子,却被古时的女人们用来承载寂寞。杜牧在《秋夕》里写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夜深了,一支烛光,摇曳着些许凄清。独守空房的女子,再难入眠。于是她执了小扇,独自来到院中。月到中天,清冷若水。不知不觉,秋天已至。哪里来的流萤啊!她轻轻挥动小扇去扑,却是一个空。夜色下,泊满泠泠月光,遥望天上,倒羡慕起牛郎织女来,他们是一对幸福的人,虽然隔了迢迢银河,却可以俩俩相望。而她,只能一任韶华,在孤寂中老去。小扇轻摇,流年摇落。 王建在《调笑令》中写的是一帮宫廷女子罢?“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来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团扇后面,舞蹁跹的女子,曾经容颜如花。但美丽只是一眨眼的事啊,春去春回,青春弹落,昭阳路断,再得不到宠幸。扇上流年,谁是谁的光阴? 但扇子,还是女人的爱。在我最年轻的时候,流行檀香扇,上好的檀木做的,轻轻一扇,满鼻清香。但贵,那时的我,尚不具备购买一把檀香扇的能力,只把这份喜欢压在心底。一日,我的一位男同学,从杭州回来,却意外地给我带回一把檀香扇作礼物,他说:“知道你喜欢,就买了。”心里有欢喜的花在开,朦朦胧胧。后来我的这个同学去了南美洲,但那把檀香扇,却跟随我一路下来。偶尔翻到它,我会痴痴想一会,笑一笑。这世上,总有什么会留在心头。仿佛雪没大地后,突然见到的那一抹绿。这是心底里,永远的温暖。 在我的老家,女人们摇着的,是蒲扇。纳凉生风,烧火做饭,手上都离不了它。为孩子摇,为男人摇。我的祖母,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了让蒲扇使用寿命长一些,蒲扇一买回来,她就用布条把边子全部细细镶上。然后手执这样的蒲扇,给我们驱虫赶蚊,为我们煮一日三餐。 现在条件好了,乡下人家都装了吊扇。条件更好的,甚至安上空调。夏日里,再也用不着摇着蒲扇取风了。但我年迈的祖父祖母,偏着不喜欢蹲在清凉的屋子里,要坐到露天下纳凉。两个人,慢摇着一把破蒲扇,遥望一头星空,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我的祖父,一会之后,照例会打盹,而祖母,则执着扇子,在一边替他摇着。如水的光阴,就这样摇动起来,岁岁年年,都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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