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个真实的故事,讲完只能是一声叹息。 一 夜未央,乡村的小路上一前一后转动着两辆半旧的自行车,车上各有一个沉默的人——四十岁的红萱和她的老公国平。两个人想着各自的心思,朝着同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蹬着车子。 下车了,沿着家的后门,两个人推着车子还是阴沉着面孔默无声息。家里的前门搭扣是早就坏了的,很长时间了,老公不修,她也不催。两个人见面的第一要事就是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仅凭声音来判断,似乎是一种风生水起的热闹,其实天知道这个家的日子过得憋屈得像一潭死水,他有他的精彩,她有她的世界,门内门外,家里家外,他们似乎只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对视的眼睛里充斥着的是恨,每次的见面礼就是咬牙切齿,反唇相讥再有拳脚相加。谁还有心思惦念那个门啊。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前门就从门内永久性的栓住了,后门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进户门。 两间半小小的房子还是她和他结婚时候的家产,经过了十八年岁月的敲打,已经斑驳陆离得不见了昔日的风采,坐落在一片楼房群里,颇有点鸡立鹤群的味道,破败而落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她和他的婚姻,那是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颓废。红萱从身上掏摸出钥匙,“吱扭”一声,两个人先后进了门,随着电灯开关的“啪嗒”声,一股淡淡的尘土味随着两个人的走动悄悄地呛进喉咙“什么狗屁家,人气都变成了灰尘气。”老公一边恨声嘀咕,一边伸手把一个大大的蜘蛛网划了一个半圆往地上狠狠地甩去,随后把那辆自行车往墙边靠去。红萱放下包包,自顾自走到东边那半间厨房里,用电热水器烧起了水,太晚了,她想简单的梳洗一番就可以入睡了,一张床、一个枕头一个人,她不想与那个叫做老公的人有丝毫的语言来往,只是想着明天早上得赶几十里路去上班。 国平随后也来到了厨房。随手“乒”的一声,往台上一拍,他雷鸣般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说,今天你老板喊我去你那个饭店什么意思?你还嫌不够坍台,还要在饭店里痛数革命家世?” “老板是好心要我们家和好,劝了半天,说了半天,到现在你还不懂吗?”红萱低着头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回敬着。 “哼,这个家还能够好?做梦去吧。”老公一甩手,一只面盆“哐啷啷”在地上旋起了圈圈。 “你想怎么样?你以为我想啊?”红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讥讽中带着不屑“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是有了那个婊子了吗?今天怎么死到家里来了?不要在这个家里发飙,这里没有你照样过得下去!” “哟呵,能啊,你个不要脸的,有小白脸养你啦?还是那个老情人又想你啦?你脑子拎拎清,这是我老黄家的家!”国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怪不得四十岁的女人了还一根辫子扎到头顶,我让你妖,让你骚。”嘴里说着,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把红萱的头发弄了个稀巴烂。 “放你娘的狗屁,有小白脸怎么啦?有情人又怎么啦?你能够养婊子,我就不能有相好的?”争吵进入白热化阶段,红萱双手叉腰,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一对大眼里似乎要喷出火焰来。 “婊子也比你这个从画像里进出的女人强!让老子蒙在鼓里十多年,一个破鞋竟然愣充黄花闺女进了我黄家的门!”国平想起以前的种种,一种莫名的羞辱感排山倒海而来。他脚步疾走,愤怒的眼睛在厨房里横扫,随即一个箭步跨将前去,随手,一把带着锈迹的刀握在了手中。“像你这样不要脸的怎么到现在还有脸活着?我看你自己一刀结果了好了,也省得以后你那个不知根的女儿嫁不出去。”说罢,一把刀往台上“啪”的一声,竖起颤巍巍的抖动。 “你又说了,又说了,死人!女儿不知根吗?你去啊,做亲子鉴定去呀,连自己的女儿都怀疑,你是猪!要我死,好,来!这样的日子活够了。”红萱一边说,一边拿起电热水器里的水就往国平的脸上头上泼去,“你要我死,好啊,我们一起死,我先杀了你,我再死,起码你要比我先死。”红了眼的红萱此时忘记了一切,随即拔了那把刀子就往国平刺去,被开水已经烫得皮开肉绽的国平面对着意外的攻击傻了眼似的躲避着,可是张不开眼睛的他总是显得力不从心。一刀,二刀,三刀……在无数刀之后,直到那个国平不再喊叫,不再挣扎,她喘一口粗气,闭紧了双目两手捉住了刀子往自己的身体用力刺去。 二 午夜里的救命声像狼嚎样惊醒了国平弟弟的一家子。“不好,哥哥家又打起来了。”弟弟一骨碌爬起来,摇醒了老婆,披了衣服两个人急急忙忙往不远处的哥哥家走去,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去,听声音今日的争吵非比寻常,擂鼓样的敲门声不见丝毫回应。弟弟和弟妹合力用肩膀和脚打开了门,眼前的血腥惊呆了两个人。弟弟连忙冲进血泊中,哥哥双目半睁半闭,口大大的张着,脸上胶合着一个个大大的水泡和血,身上、地上触目皆是血色的旋舞。他抱起哥哥的头摇着喊着“哥,你怎么啦?”奄奄一息的国平一手指着躺在地上同样满身满脸鲜血的红萱,“她,她……”随即昏死过去。 救护车在疾驰,医护人员在忙碌,不管事出何因,救死扶伤义不容辞,遗憾的是车至医院,国平就因为失血过多而一命呜呼。剩下的红萱由于肝肾破裂,立马送进了手术室。 凶杀?仇杀?情杀?一切都得当事人之一的红萱清醒后才能慢慢破解。 重症监护室的门虚掩着,肝肾部分切除后的红萱慢慢苏醒过来了,刀口的疼痛比起心死的绝望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分量了。面前坐着公安,她的脑海里翻卷着不息的波涛。沉淀的回忆如死鱼一样,从时光已经混浊的水面上慢慢浮起。 三 那一年,高中毕业后的她大概十八岁吧,靠着姐姐的斡旋进了一家乡卫生院做临时工,因为姐姐与那个院长的关系,院长为她安排了住宿,紧邻着院长的小房子,就住了红萱一个人,这给了从小一直住在哥嫂家的红萱极大的自由度。年近五十的老院长对红萱真的是无微不至,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院长他都表现出了一个长者的慈爱。院长常常安慰她,要她好好干,并许诺有机会会让她学上一技之长,争取在以后的机会里转成正式职工。 小小的乡镇卫生院,前后两长排平房,红萱就住着后排靠西边的那间,那时节,入夜的乡镇卫生院神秘中带着几分荒漠,带着几分冷清,有时候还冷不丁地会从什么地方游出来几条小蛇,红萱虽然生在农村,却不是胆大的姑娘,在医院时间不长,就有了几次对于她来说是触目惊心的大事,有一次,她的屋子里竟然有了一只硕鼠,她一声惊叫叫来了隔壁的院长,从那以后,院长为了她的安全起见,想了一个办法,在她和院长相邻的那堵墙上取下了十几块砖头,开了一个大大的洞,院长的话原是不错的,假如一直从门里进出,传出去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不大好。 墙上的洞是院长和她之间的秘密,院长和她说,即使是亲姐姐也得三缄其口,用院长的话这叫“不要无事生非才好。”洞的外面各有一块镶框的三夹板,板上各有一副画。院长笑着打趣“这是渣滓洞搬迁。” 天衣无缝的设置背后,其实是那个院长的色心淫胆,不久,她成了院长的猎物,白天她在医院的办公室里端茶送水拿报纸,入夜她成了院长的秘密小亲亲,半年之后,是姐姐发现了她的异常,消瘦、呕吐,肚子却露出了端倪,生平第一次,姐姐打了她,骂她傻。在一场三方四面的交涉中,姐姐提出要院长为自己的妹妹消除后患,然后在远离本土的异地寻一份像样的工作,否则的话就让院长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小医院的风流韵事成了整个医院茶余饭后的窃窃私语,打掉了孩子之后,院长将她安排着去了五十里地以外的一个链条厂。两年后又是姐姐出面请人撮合让她与当时同一车间的维修工国平成了恋人。当时的国平由于家贫,对于从天而降的美人那真是喜不自胜的欢欣啊,时间不长,由姐姐出面和国平的父母见了面,就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 新婚燕尔的小两口住着厂子里的小房子,每天在机械的上下班中享受着平凡的恩爱。那时候的老公国平疼她爱她,有时候憨厚的国平会挠着头皮笑嘻嘻地问她“红萱,你怎么会看中我这么个穷男人的啊?”而每当这时,她总是笑着羞涩地低着头。婚后的第二年她和他有了女儿,不久,下岗的风又渗透到了链条厂,两个出生农村的人,当然是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了,她跟着老公来到了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家。一筹莫展中,国平学了木工。 在女儿三岁的时候,老公学技满师,而她也学会了理发,从此以后,老公出外做木工,她一边带着女儿,一边在家门口开了个理发铺,小日子虽然清贫倒也平平安安。 四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这十年是平静而温馨的,是清贫又快乐的,小小的三口之家就像一条小小的船儿,老公掌着舵,她摇着橹,载动着满船的油盐酱醋和喜怒哀乐在风风雨雨里欸乃前行,这期间,虽然也吵过、闹过、笑过、哭过,过日子么,那能够没有磕磕绊绊。 十年过去了,原先为了造那两间半屋子欠下的债也都还清了,这下,她和老公又有了新的打算,周围的人家陆陆续续都竖起了楼房,她的心也变得痒痒的,她和老公商量,虽然生的是女儿,总也得有个像样的窝啊。这样的话,以后即使女儿出嫁了,总也有个昂首挺胸的理由。两个人合计来合计去,一咬牙,国平跟着一大群的人去了国外,听人说,三年回来,满可以盖一栋不错的楼房了。 出国的前夜,她和老公千恩万爱,老公说“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给过你一份安逸舒心的日子,想起当年你像仙女样下嫁我的情景,我总是一种亏欠,放心,你在家里给我守着女儿,我去外面给你们娘儿俩造一个大大的欢喜回来。” 漫漫的三年,在红萱是一种苦却快乐着的期盼,因为有希望,再苦再累都是一种坚持的理由,她带着女儿艰难地挺过了疾病,熬过了孤独,拒绝了诱惑,长夜漫漫她辗转反侧盼天明,春夏秋冬,她送走了寒冬盼春风,日子在盼望中慢慢前行,团圆,在希望中渐渐临近。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远隔重洋,想老公却听不到老公的声音,想老公却不知道老公的情景,那滋味是怎样的一种煎熬?打电话她心疼钱,写信她又怕老公笑她老土,有时候,对着照片她会喃喃自语“国平,你辛苦了,你在那里好吗?”三年的时间就要到了,眼看着梦想就要成真了,她请人构思了楼房的图纸,她看了好多好多的各式各样的新房,她梦想着在乡邻们的羡慕声里一展宏图,让心花和着楼房步步升高,怒放出迷人的光彩来。 红萱又怎么知道远隔天涯的老公在国外的第一年就邂逅了当年曾经与她同一时间进了那个乡镇卫生院进修的一位赤脚医生,从那时起,国平的心就变了。那是一个下雨天,一个对于劳工最无聊也是最思念女人的天气。闲聊,一切源于那场闲聊。那位担任着工程队保健医生的赤脚医生不知不觉说起了陈年烂芝麻的旧事,桃色,历来是听者的嗜好,不知怎么的,他说起了那一年画像的事情,说者是一种无心,听者却渐渐地联想到了自己的老婆,那个医院不就是老婆娘家小镇的医院吗?九曲十八弯,原来,自己的老婆就是那个从画像里进出的隐形人!在场的,来自各个乡镇的人在国平同乡人的暗示下不再言语,那个赤脚医生又怎么会知道世界竟是如此之小?场面的尴尬,彰显了国平的万丈深恨。羞辱、失面子,还有那说不清的恨和老婆一大家子瞒了她十多年的气愤,总之一股子无名的怒火一瞬间烧遍了他的全身,想想自己离乡背井,来到这样的地方拼命,却不料老婆原来竟是这等样的人,今天还在这样的环境里坍台到了异国他乡的工地上。也许,就在此时,老婆又会勾搭上什么男人,也许,自己当做心肝宝贝的女儿都不是自己的种。哼,还造楼房?算啦,今日有酒今日醉。 三年过去了,红萱千盼万盼中,国平一身轻松,两袖清风回到了这个家,回来的当天晚上,一场大吵拉开了家庭大战的序幕,十六岁的女儿已经辍学去了外地打工,似乎给他们的争吵腾出了空间。从那时起,老公开始堂而皇之的眠花宿柳,还美其名曰“我的面子已经被你扫进了垃圾堆,现在起码我们得做个旗鼓相当。这样我们才是一对平起平坐的夫妻。” 从那以后的整整两年,随着争吵的日渐升级,这个家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而空壳内的男人和女人也渐渐地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共着一个屋檐,却是仇家的对视,他有他的情人,而她在无望的失败里也有了倾述心曲的知心,关了理发店,她去了几十里地以外的新东海大酒店,以她的才干和泼辣坐上了领班的位置,老公国平在这短短的两年里把三年国外打工所赚全部耗费在了那些临时夫人们的身上。每找一个情人,对于他好像只是一种报复老婆的快感,虽然那些人里边有不乏真情对他的单身女人,也缠缠绵绵地要他休了老婆娶自己,可是他还是无动于衷,我行我素,他的心是空的,他的意识也是空的,他恨老婆,每次带着那些女人在老婆面前示威般的亮相,对他是一种刺激的兴奋,他想看到老婆气得变形的脸,他想听到老婆变了声的哭。有很多次,他甚至在老婆的身上、脸上用香烟烫出一个个泡泡,还洋洋得意道,“这是给你锦上添花”。可是要他放手,却又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而她呢?她的知心要她放手给自己重觅幸福,问她既然不爱了为何不相忘于江湖,彼此给对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每一次她都以摇头作结,女儿大了不是理由,舍不了这个家吗?似乎又不全是。有过那么一两次,她甚至用剪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剪了道道深痕,想看看那个冤家的反应,而每一次那个叫做老公的人的视如无睹就像冰坨冷冻了她整个的心房。十八年的夫妻尚且不能相知相容,还奢谈什么重新开始?她和他,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恨着却又不愿意放手,牵连着却伸不出彼此的手。只是纠结着情仇,缠绕着爱恨,在矛盾和痛苦的煎熬中一天天地仇视着,对峙着。日积月累的怨怼和愤懑终于到了爆发的那一天、那一刻……。 五 红萱把回忆的目光渐渐地拉回,面对着公安的问询,她一声长叹“人是我杀的,我无悔。只是留下我苟活许多天是一种折磨。我这个人,该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该是一个不该有婚姻的人,现在一切归于原点,我只是不明白,有了污点的女人难道就追求不来幸福吗?这么多年来,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是一场空。” 是这样吗?有人曾经说过“家是爱的聚合体,试看天下之家,皆为爱而聚,无爱而散。在家的空间里,如果充满暴力和冷战,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家,将不成为其家,而成为一个争斗的战场。”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中,谁又是谁的心伤?谁又是谁的殉葬?最后又是谁将谁的婚姻葬送?她和他,谁能够说得清?假如当年的她多出几分真诚,在谈婚论嫁的初期就以诚相诉,或许没有以后的纠缠却多了朋友的谅解,抑或是理解后的牵手。假如两年前的他能够体谅当年她的青涩无知,体谅她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的同甘共苦和恩爱缠绵的过去、以往,又怎么会有这以后的大悲剧?即使爱死了,生活总得继续,缘尽了,也还有好聚好散这条道。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是天在痛惜这场人间的相贱相残,还是在悲悯人生的苦短?奈何桥上的相约,孟婆汤里的记忆方能够今生相遇相识,前世一千年的回眸方换来今生的同床共枕,走到一起,是缘分的交集,缘起,则聚。放手,是交集后的延伸,缘灭,则散。爱着就好好地过着,不爱了,握个手,挥一挥,云淡风轻中走好自己未来的路,婚姻啊,一声叹息里,我们有太多的思考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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