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不完全统计,蒋君在这个月内已经是第二十三次在众人面前说我的睫毛膏晕染开了,还有七次说我忘记涂睫毛膏了。 在小姐妹的窃笑声中我忍无可忍,当他手捧鲜花负荆请罪时,我一盆清水从天而降,代为浇灌花朵,还没忘记在落汤鸡的他身上补上一记天马流星拳,丢下一声沙扬娜拉扬长而去。 一不做二不休,对于像我这样卖文的自由职业者来说,玩失踪的游戏易如反掌。给杭州的女友打了电话,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装,关掉手机,三万英尺上看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胸口有些微微的疼。 女友来接机,酒店,晚餐,行程,一切都给我安排得井井有条,坐在她酒店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在我苦大愁深的控诉里,她笑得把咖啡喷了一地,恰好被推门进来的员工撞见。 我自觉损了她这个老总的形象,心下不安,提出跟着她干几天,也算知恩图报。 于是在杭州的日子里,我开始帮她做些文字工作,草拟一些策划方案,将资料整理归档等。因此认识了陶扬。 第一次见面时,陶扬仔细看了我的策划方案,再看看我,赞口不绝:真是空谷幽兰。那天,我穿紫色的旗袍,襟上别一朵紫色玫瑰。 记得曾经是同样的装束,欢天喜地去赴蒋君的约会,却被他嘲笑为减了肥的顾家八奶奶。因此明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肉麻的恭维,还是忍不住沾沾自喜,在洗手间里偷偷地笑。 陶扬的公司要在女友的酒店里搞一个大型的庆典活动,借此机会,他接二连三地和我套近乎,女友斜着眼睛看我,我乐得清闲,交给你好了。不过这样浮夸的男人,我不喜欢。 浮夸的男人总比嘴上缺阴德的男人好,我不以为意,把陶扬的一顶顶高帽子照单全收,然后回家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真的足够"明眸皓齿"和"兰心蕙质"了,生蒋君的气也消了不少,就换上原来的手机号码打电话给他,得意地说,喂,我在杭州了。 蒋君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劈头就是一句:死哪里去了啊?一个电话都没有?杭州?那可是南国佳丽地啊,劝你快回到我身边,"老婆再丑"也是自己的好。 我脸都气绿了,只恨通的不是可视电话,我说那记重拳怎么没捶得你口吐鲜血呢,他哈哈大笑,你离野蛮女友还差点道行啊…… 啪地一声我扣了电话,每回与他口舌之争都是我气急败坏,以这样的方式鸣金收兵,实在恨透了他那张没遮拦的嘴,若光是恨也罢了,每每到后来就心酸起来,我正当花样年华,凭什么该活成个假小子样,外人看着我们是打情骂俏,背转身却没人怜惜没人疼爱。 我飞快地又把手机号码换回杭州的。上面有一条短消息,陶扬说,出来再最后核对一下那天的活动细节好吗? 管他是不是借口,我现在需要一点温暖的安慰和鼓励。 咖啡屋,陶扬已经先等在那里了,他殷勤地帮我拉开椅子,问我喝什么,我说卡布基诺,他立刻说,喝卡布基诺的女人有品位。我忍不住笑,卡布基诺其实是餐后赠送的饮品,严格地说,它不算纯正的咖啡。 陶扬的脸微微泛红,他说,我不了解咖啡的,不过像你这样自信的女子,喝什么都可以很优雅。 自信?我叹息,半真半假地用勺子拨一下咖啡上那团甜腻的奶油花,嫣然开口:你如此不吝啬地恭维一个女子,又与她频频约会,不怕被误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陶扬更窘,头上居然有了细密的汗珠,我暗笑自己可恶,看看整得他差不多了,在蒋君那里失重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水分的补充,话锋一转和他谈起后天的大型策划来。 回到女友的办公室,她坏笑着递过来一张纸条,刚才有个男人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找你,一定是你那位蒋公子了。她殷勤地把座机推过来。 哼,我翻翻眼睛,你对我腻了,想赶我走也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随手把那纸条丢进垃圾筒。女友愣了一下,笑容顿敛,正色说,是你惩罚他吧,曾薇,不要再赌气了,他千辛万苦才查到我这里的,翻烂了一本黄页电话本呢。 你吃了他的鬼话连篇散了,我悻悻,听他那一套。 我看你才是喝了那个陶扬的花言巧语汤!女友不甘示弱,曾薇,你不会喜欢上这个华而不实的花瓶了吧? 没有。不过让这个花瓶喜欢我倒是很有趣的事情,大实话。好了,我要准备后天的活动了,老板! 庆典那天果然热闹,香槟酒气满场飞,舞衣人影共徘徊,宾主尽欢。曲终人散时,陶扬忽然走上深红的T形台,拿起麦克风,在渐渐沉寂下来的一屋子人中高声地宣布--今天之所以能够尽兴,要感谢这次负责策划的曾薇小姐,感谢她别出心裁的创意和安排…… 话音未落,掌声四起,几百双眼睛化成一件金红的披风,哗地一声劈头盖脸地向我罩了过来,我没法不放纵自己沉溺在身如云端的飘飘然中,忙不迭地起身,握一双双伸过来的手,在脸上绽出精美如蕾丝花边的笑容。 等到工作人员把场地都清理完后,已是深夜,我叫住了陶扬,和他并肩散步在昏黄的月色下,止水般的心,居然有了一丝暧昧的涟漪,是因为那如梦如幻的月色,还是因为这个男人在前一刻,给了一个女人前所未有的赞美和荣耀? 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你能不能答应我? 来了?我的心砰然一动,什么请求?约会?做他女朋友?还是……某些亲密接触?我该怎么办?答应吗?拒绝吗?如果告诉他他只是我在这个城市度假的时候邂逅的一个男人,会伤了他的心吗? 什么……请求?我低声地说,脸上发烧,你先说出来听听。 就是,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她会打字,也写过一些小东西发表过,我想给她找一个文员的工作,听说你马上就要离开那酒店,你和酒店的经理又很熟,可不可以帮我美言几句? 像凌空一脚踏错,半天没回过神来,尴尬,失落,羞耻夹杂着往事乌云掠地闪过大脑,我看到自己绞扭的双手,指关节勒得发白了,我喃喃自语,她一定,是你的女朋友。 陶扬没有犹豫,点了一下头。那一刻我忽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真实的红晕和光彩。 原来是这样。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我控制着自己紊乱的思绪,尽量礼貌地和他道别,说我记住了,会帮忙的。 回到酒店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我拉起被子就蒙住自己的头,只想陷在黑暗里睡一觉。电话偏偏响了,我懒懒地接起,居然是蒋君的声音:终于给我捉住了。 你怎么阴魂不散。我没好气地说,怎么酒店的号码你也查得到。 还说呢,用脚后跟想想也想到了,是你的女友出卖的啊。不要太相信人了,自以为成熟的毛丫头,人家花言巧语一番就上钩,被人利用了吧? 我咬牙切齿,她那大嘴巴还说了什么? 她说我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我,她说你是孙猴子翻不出我这个如来佛的掌心,她说尽快把你这个麻烦还给我,免得再有什么花瓶用甜言蜜语骗你这幼稚的小女生……蒋君口若悬河。 我压抑不住地哭泣起来,他总是这样,用最恶毒的话攻击我脆弱的一环,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候我需要的是温言软语的抚慰和呵护?我忍不住对着电话大叫:蒋君你说够了没有?我幼稚我虚荣,我们一刀两断! 我一把拔掉电话插头,把脚上的鞋子踢飞,眼泪狠命地掉落在胸前,真丝的旗袍一会就被揉得跟老太婆的额头似的。 订下了两天后的回程机票,我开始收拾行装,想想,忍不住还是给陶扬打了电话,我说我要回去了,那件事情我已经和我的女友说过。请放心。 陶扬惊喜地说,谢谢曾大小姐!原来卸下了那份刻意,他也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一切恭维和赞美,不过是他为了帮心爱的人而违心地在我面前打造的一个面具。 我忍不住问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完美?他惊讶于我的用词,他说她是个什么事情也不懂,经常会出乱子让他去救场的女孩罢了,还说她特别粗心,昨天说的话今天忘记了,还不讲理…… 我一头雾水地听着他历数自己女友的缺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要贬低她?难道你就不会说说她的优点吗? 其实这句话,我是想问另一个人的,昨天的"一刀两断"还让我隐隐作痛。陶扬笑了,居然是带点自豪的笑声,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喜欢她吧。 这是什么逻辑?我呆了,没有注意陶扬何时收的线,直到门铃响了,我才回过神来。 来了来了,送开水吗……我一边说一边拉开了门,却像看到条恐龙似的呆住了。 要什么开水?喝矿泉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吃多了烫的会长痘痘……蒋君一边如数家珍地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你怎么来的,出去,我要推他,却被他紧紧地抱住了,小薇,我想你,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你会想?你会怕?我像怨妇般推拒着他,我以为你除了讽刺挖苦我别的什么也不会呢。 傻丫头,你听过周华健的歌吗?我得承认男人有时蠢话连篇,越是在意越是心不在焉……蒋君的脸上明显有消瘦的痕迹,小薇,回去吧,我爱你。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次和你说这样肉麻的话? 就是第一次!我大声地叫着,不争气的眼泪又喷涌而出,靠在他的肩上,这么多天的委屈和伤心都激发了出来,我哽咽着说,我差点真的不要你了。 蒋君抬起我泪痕狼藉的脸,我在他难得的温柔里满心欢喜,期待着他温存的话语。不料他看了我半天,笑着说,别哭了别哭了……年还没到,你杀什么猪? 我还没来得及堆砌起一大堆恶毒的词汇,唇就被他温热的唇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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