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辆末班车上，他向她求了婚。

　　相识那年。他三十岁，她二十九岁。之前，是相似的下乡、返城、 求学、工作。转瞬间， 流年逝水，轻易便堕进大龄青年的陷阱。碰面的第一个刹那，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自己的芳华不再。

　　整个一场恋爱，仿佛也不过是看看电影，在散场后的街上走一走，聊聊天，话渐渐说尽了，只有脚步声，一前一后轻轻敲着寂静的夜。相处半年，是该做决定的时候，感情却始终淡如一怀白水。他明白两人条件相当，算是般配，也知道年岁不饶人，这次耽误了，以后机会不会更多只有更少，心里却念念不忘两人的疏离和陌生。

　　那晚，电影格外长些，秋雨正猛，遍地泥泞，正走得艰难，一辆公共汽车轰隆隆从他们身边开了过去。他忍不住一声惊叫：“ 末班车！”

　　他拔腿就追，深一脚浅一脚，泥水飞溅也来不及看一眼， 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停挥手：“等一等，等一等！” 看她快跑不动了，他不假思索，回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拖着她拼命地跑。 他们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车已缓缓开动，司机怨气冲天， 大骂他们耽误了时间。

　　他来不及回嘴，只是庆幸自己终于赶上了末班车，半晌才陡地发现，她喘得腿都软了，整个人半靠在他身上。

　　车一路散了架般哐啷哐啷，寒风自破了的车窗直刮进来，两人都是瑟瑟发抖，他终于迟疑地伸出手环住她，忽然把一切想得清清楚楚。他们都已走到青春的尽头，他是她的末班车，她也是他的。除此之外，他们不再有其他的选择，而一旦错过，没有下一班车。在最要紧的关头，他们很自然地彼此支撑，一起追赶，不管路况多么坏，司机的态度多么羞，也不管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个陌生人。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拿个证吧。”

　　十二年后，他和她协议离婚。

　　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双双遇上这大变革的年代， 各自沿了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渐渐地即使对面而坐，中间也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墙。所以平静分手，都没有太多的冲击与疼痛。

　　办完手续的当晚，他参加朋友聚会，酒阑人散，夜已深， 远远看见车站上末班车模糊的影子， 他稍一迟疑，几辆的士和三轮车部已围拢过来。上车后，的士司机拧开小小的圆灯，淡粉的光如一场小雨般温柔落下，他却突然有种错觉，仿佛置身多年前那辆晃晃荡荡的末班车上。

　　如果没有这些的士和三轮车，他还是会去追赶未班车的吧? 就好像如果他和她还过着从前的日子，他们也不会离婚吧？ 他会一直记得那个秋天的雨夜，他们相依相偎， 那一刻的温暖依然荡漾在心头。可是他大概再也不会追赶末班车，因为已经有了太多种可供选择的车辆，无论是深夜的街头，还是，生命中的每一个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