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她的笑,金秋落叶般清脆,却敌不过愈来愈冷的冬季风了。
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她一点也不记得。他却一直忘不了那一夜长空无尽,云层沉沉压着每个人的焦灼,只有她,穿了宽松的褐色毛衣,嘻嘻哈哈,像只快乐的小熊。人极多,一时便隔得远了,追不到她的身影,唯有她的笑语,像无数金色的流星,自他耳边掠过。
三十三年一度的流星雨终不肯如期前来。他在拥挤的人群中驻足,迟疑,转身,想问:“我们是同路的,一起搭车好吗?”她已如鸟儿般轻捷飞下。
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她笑着对朋友挥手道别,脸却一直柔柔贴在骑士的背上,如此全心全意,仿佛自此天涯海角。而他眼中的怅惆,瞬间被车后喷出的废气吞没。
也算是认识了。他们俩单位离得近,他有时中午过去和她一起吃盒饭,在嘈杂的街头,说笑话给她听。
问她:“一只羊几个头?”她疑惑地看他,答:“一个。”又问:“几只脚?”她很当心地想了半天,“四只吧——三条腿的羊是残疾了。”再问:“为什么?”她半晌,十分委屈的样子:“本来就是呀,有什么好为什么。”他板着脸纹丝不笑,摇摇手,“错了,应该是喂——青——草。”她一愣,随即一口饭喷得半桌子都是。
她的笑,金秋落叶般清脆,却敌不过愈来愈冷的冬季风了。
那骑士渐渐不再出现。她在午休时间,与朋友玩牌,却频频打电话出去,给同一个CALL机号码。电话铃一响,飞奔而去:“喂,是你吗?”黯然递给旁边的人:“你的。”蹲下身去,默默捡拾散了一地的纸牌,刚刚捡起,又从指缝间滑落,仿佛永远抬不尽。
而她惶惑痛楚的手势,全在他心底。
雨与风的灰暗下午,她忽然找上他的办公室。只几日没见,她黑发无端长了,纷乱扳绕,双颊却苍白如旧纸片。她说:“想出去走一走。”
他放下工作,陪她走在深秋的街,疾风挟冷雨,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渐渐华灯初上,人流稀少,人行道上一路寂寞的彩砖,他偶一回身,不见了她,一时惊得肝胆俱裂。她就斜倚在街口的电话亭旁,眼神恍格,低语:“我忘带200卡了,你借我好吗?”
他终于狠下心来,轻轻道:“有些电话号码,忘了吧。”
她一抖,泪如急雨而下。
找到她的新单位时,已是春天了,她的办公桌上姹紫嫣红,瓶花大束,然她静静抬起来的眼睛,却仍是去秋雨后的街。
她只笑容淡淡:“谢谢,我很累。”手是冰冷。他一把拉她去街头烧烤店,油烟、人声、空气热辣,让人觉得活着踏实。见他忙忙碌碌点菜叫酒,许久,她将所有表情藏人一双合拢的手掌:“不要,对我这样好,我的心,已经碎了,再也没有能力爱。”
他只说:“做朋友,也是好的。”把满满一把羊肉串搁在她面前,叮嘱:“多吃点,吃饱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他以后便常来,带她去动物园,腥臊冲天,猴子吱吱喳喳,熊猫闭目养神,东北虎不知何故一声咆哮,从虎山冲下,隔着铁栅,她不由惊呼,倒退几步。他话中有深意:“看,生命是多么强韧的一件事。”
也曾在月光藤椅上守候昙花的盛开,看它一点点绽开雪白透明的花瓣,却有异味刺鼻。她赞叹之余略略失望,他微笑:“世上哪有十全十美。”
因了他,静滞时日也身轻如燕,她却是拖泥带水携了旧日的记忆。一次他偶然间提起,相识快一年了,纪念一下吧,笑问:“你想要什么花?”诸般往事如陨石撞进心房,她俯首不语,良久:“……百合?”
那晚他失了约,过后才匆匆打来电话:要出差,四天后回来。起初也不觉得,只是身边空空落落,让她常在门边愣征,已是第四天的傍晚,他仍不见踪影,她在空洞的房里坐立难安。门外是车水马龙的街,而她竟然忘了问,他出差的地方在哪里,会从哪个方向回来。她不自禁地,沿着大街,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来来回回,人群里没头苍蝇般乱撞,整个人失了把握。
远远地,那是他吗?自车窗里向她用力地扬手。而她陡然立步,微笑,等待他穿过车流的匆促,穿过时间的动荡,穿过心与心之间,极其遥远却也极其静美的小径,走向她。
那一刻,她恍然明白,曾为爱受过的伤,已在新的爱情里,痊愈。
在为她戴上钻戒的刹那,他问:“你知道钻石的由来吗?” 传说钻石是星星的碎片,自天际陨落,从此身陷磐石深处,掩埋了所有的光芒。需要一双聪慧的眼,一双温柔的手,一颗澳而不舍的心,才能在不断的打磨里,让它重又焕出七彩的星光。
他说:“我想,真正的爱情,也就是那个打磨钻石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