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白居易诗集.李夫人》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
迟,也是要来的。一如我现在,我来了。
倾国倾城的那个女子,每一次回眸都是生动。我笑,对于那些
传说,人们总是带了自己的美好,而那些血泪
辛酸,却,往往视而不见了。
很小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一直就是笼在我头顶的那方天空,清蓝的,温润的。他总是带着宠溺的目光看我,轻轻的挽着我的手,耐心的教我琴谱上的宫商角徵羽。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学,只是因为他。其实我更喜欢和着他的琴声翩翩起舞。
我一天天慢慢的长大,而他看向我的目光越发的忧郁。他有时看着看着就沉默了,目光投向深不可测的天空。
囡儿,你若不长大,该多好。
他总这么说,我便有些惭愧。我想一定是因为我越发的不美丽,他不再执着我的手捏我的脸蛋,亲昵的喊我“胖丫头”。
朱鸾镜里的人,臻首蛾眉,眉如远长,目若秋水,宜笑宜颦,只是,他不喜欢,他不喜欢。
出阁的前一天,辗转难眠。听到小窗前哀哀的叹息,卷起珠帘,是他。他穿着我缝的那件春衫,清冷的月光下,把自己站成一株瘦竹。
他听到声响,看向我,挤出一丝笑,他的鬓边像是一夕之间平添了许多白发。
囡儿,你若不长大,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的心一窒,兀的落下泪来。原来我的心,他一直都懂。
而原来他的情,我又如何不知。
他是我的哥哥,李延年。而我,是他的小妹。
几年后,在平康巷,我早已是王孙公子争相予的那位娼伶,在别人的快乐里轻歌慢舞。偶尔,我也会想到他,听说获了罪,听说受了刑,听说入了宫,听说当了乐师,听说给皇上编了很多的新曲和歌舞。
一丝神伤后,便笑。女有三从,而他不过是我的兄长。从出阁的那日起,便是各凭天命了。
只是想不到会突然被召入宫。仪仗堂皇,缀金饰玉。
我一眼就瞥见了他,奢华的宫殿一角,他很谦恭的垂手而立。
他清减了很多。
只是那袭青衫,已经洗的发白。
时间仿佛一下子都凝滞了,一时之间,我竟
不知道身处何方。
而那个身着皇袍的男人则大踏步走到我的面前,端详了一番之后,哈哈大笑。
果然名符其实,妙丽无双!
说毕,武帝挽了我的手就走,竟是再没看他一眼。转弯的时候,我偷偷的又再看了一眼他,仍是垂手而立,一动不动。
芙蓉帐暖春宵短,武帝为了我,罢朝三天。
夫人,李夫人,谁会想到我这样的女子,竟然会突然得此殊荣呢。事后曾问过武帝,他一边拨下我的玉簪搔痒,一边慢慢的吟哦: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看向我,目光灼灼:爱妃难道不知,此曲是延年所作?也正因了这首歌,我才召你入宫,想亲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倾国倾城。
我在心中长叹,他念我才写了这样的词,却不料,把我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于他,情何以堪?
咫尺,却仿若天涯,我经常听到那些婉转的琴声,如泣如诉。就像小时候,我和着他的琴声翩翩起舞。他忧郁而哀伤的看着我说:囡儿,你若不长大,多好。
我决绝的再不与他相见。我怕一见,就堕下泪来。
寸寸相思催人老。不过一年,我便疾病缠身。他请了旨入宫看我,隔着厚重的纱帘,我听到他声音哽咽。
是我,害了你。若不是那阙词…
我打断他:也是好的。
他木立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误解了我。我只是想说,纵使这般愁肠百转,总好过不能相见。他不明白,那些琴声,曾伴了我度过多少长夜。我的目光常常望向一个地方,心却飘到另一处。他的琴声,指引我
翅膀飞翔的方向。
都说专房专宠,爱若至宝,我却心里明白,唯一临幸我的,只是那些琴声而已。
武帝来看我,对这个男人,还是存了惭愧的。在我的心里,哪个更重一些,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于是,不见。
他大惊:何以,不愿见朕?
我躲在锦被中泣不成声:贱妾容貌不修,衣饰不整,况久病低低,蓬头垢面,不足以见君父。倘若,倘若妾一病不起,我们的孩子还有,我的兄弟,还望陛下,多加照应。
哥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后人评说我的时候,都说我是有机心的,说因这不见,而让武帝怅然若失,思之念之,伤痛欲绝,对我的儿子及兄弟垂爱有加。
也许是吧,就算,我是那个有着深沉机心的女子罢。只是当时,谁会苦心积虑的想这些呢?不见,只是不愿回想初见的那一幕,若,我没有这样倾城的姿色,便不会有这痛绝的纠缠。
他眼睁睁看着我轻颦浅笑强作欢颜,我眼睁睁看着他隐忍莫名谦恭有礼。
原都是,红颜的错。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不如不遇倾城色啊。 -